——讀黃賓虹課徒稿
中國歷來有書畫同源之說,因為中國的文字和繪畫是同時誕生的。七千余年前的陶器刻符亦字亦畫,由于人類社會不斷發展進步,書法和繪畫才逐漸分化開來。文字越來越符號化、抽象化,而繪畫是比較具象的。
古人云,畫乃補文字之不足。這句話很有道理,由于繪畫比文字更直觀,不識字的人也能看得懂。相傳孔子看了周朝明堂的墉畫后感嘆地說:“此周之所以盛也!”墉是城墻的意思。在城墻上畫畫,自然是為了宣傳、教育,這類似于現代的廣告標語,是純實用的。所以那時的繪畫還只是文字的附庸。
從書法和繪畫成為獨立藝術的時間看,書法應該是先于繪畫的。最早見于史書的書法家比畫家要早好幾百年。書法作品的藝術水平在魏晉時期便達到了巔峰,推波助瀾者均為一時之名流。而繪畫至宋代才得以完備技法。宋以前的畫家,世人多以工匠視之,士大夫罕見獵涉。至宋代,經蘇軾、文同等大力倡導以寫為主的文人畫風,書法已完全融入中國畫的血液之中。美國的福開森先生就曾經說過:“中國的一切藝術,是中國書法的延長。要了解中國藝術,首先要了解中國書法。”中國畫尤其是這樣的,它的氣韻、骨法用筆全從中國書法來,要讀懂中國畫,首先要讀得懂中國書法。宋元以降中國畫大家無一例外的同時也是一位書法大家,黃賓虹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之一。
黃賓虹(1865—1955)名質,字樸存,號賓虹,安徽歙縣人。是我國近代畫壇之巨擘。晚年所作山水厚重華滋、雄渾茂密,滿紙盡黑,人謂之惜白如金,然無一余筆。是畢生倡導以書入畫并身體力行而成為一代宗師的成功典范。
要讀懂黃賓虹的畫,先要了解他的書法。賓虹先生的書法多是篆書流傳,他的篆書取法先秦鐘鼎,又得精研三代古文字的學識滋養,以具有自然、古樸、沖淡、柔中寓剛的大家風范而享譽藝林。從我所見過的篆書對聯看,用筆活潑灑脫,布白巧妙天成,不落蹊徑,看似不經意,但筆觸含蓄、凝重、洗練,即使最細的線條,也是鐵畫銀鉤。整體給人以簡潔、空靈、濃厚的金石氣的古拙美。他的行草書為數不多,散見于手札、長卷以及繪畫題跋。早年行書欹側多姿,有較濃的閣帖痕跡;其精神俊秀煥發處又似集王圣教序;結字弛張開闔、縱橫跌宕頗類黃山谷;可見賓虹先生早年行書師法甚廣。晚年行書似受顏魯公書風影響變得淳雅古樸、平和簡凈。
課徒稿是老師為學生講課示范的草稿,大都是一邊講解一邊繪畫。由于受眾多是入門未深的青年學子,老師只能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式把自己的藝術理念表達出來讓學生接受,因此課圖稿均是寥寥數筆而融盡自己畢生心得的作品。觀賓虹先生之課徒稿,其布局常為疏密型。其密處多是幾株枯木加茅屋三兩間,其疏處則常是幾根單線來表現山石或遠景。所畫樹木,其狀或如長幼相攜,顯得憐愛有加卻又恭謹有序;亦有或如老友久別重逢而禮讓長揖,虬枝曲折處用筆如折釵股,墨色帶燥方潤。茅屋兩三間,造型歪歪曲曲;初看不經意,實則工穩異常;構成線質盡見屋漏痕。山石勾勒幾無皴法,用筆中側兼施;其隱約處,猶如壁坼。信手點厾,圓渾厚實;盡得陰陽向背、縱橫開闔、聚散隨性之妙;用筆起收一如錐畫沙。尺幅雖小,筆墨寥寥,卻呈現出一派大家氣象。墨法用筆無一不合于其書法。
當然,中國畫畢竟不能完全等于書法。用筆可以全取自于書法,而造型則來自于自然。黃賓虹先生對于中國山水畫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如其著名的山水畫學習寫生四過程與“取”“舍”論,就是提倡畫家要接觸自然、觀察自然、與自然為友,再加上取舍得當的無妄下筆,才能創作出既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作品。從他簡約、平淡為特色的課徒稿來看,的的確確稱得上是寫出來的美輪美奐的杰作。
趙孟頫曾說,書法以用筆為上。作為與書法最為鄰近的姐妹藝術,中國繪畫的用筆的重要性也同樣是無可替代的。然而,近年來中國畫有逐漸向西畫靠攏之趨勢,甚至于有“筆墨等于零”的渾話出現。究其因是某些國人對自己特有的傳統文化藝術嚴重缺乏自信。我想,只要是認真了解學習中國書法與中國繪畫的淵源并大力研習過中國書法的中國畫人,就一定會為自己是一個傳統的水墨畫家而感到自豪。其前進的道路也必將是一片光明,因為我們一直有許許多多像黃賓虹先生這樣的光芒萬丈且永不熄滅的燈塔照耀著!